香港記者協會前主席楊健興:無盡黑暗 繼續照亮

無盡黑暗 繼續照亮
楊健興
香港記者協會前主席(2020年7月至2021年6月)

根據記協會章規定,主席一職每年經周年大會選出可連任,但任期不可超過四年。四年前,我從岑倚蘭手中接過火棒,當時沒有想過過做多久,抱著做記者的心態,能做多一日,便做多一日。四年前上任時,我已有心理準備,捍衛新聞自由是一場難打的仗,爭取改善業界權益,能做的有限。六月底卸任,傳媒環境比想像更惡劣,記協的未來亦變得不明朗。

過去十年,香港自由空間收窄,傳媒環境日趨惡劣,部份是由於科技等因素對傳媒帶來的衝擊,屬全球性。香港有獨特性,一國兩制下,香港與內地實施不同制度,文化價值有差異,矛盾衝突一直存在;內地發展一日千里,國際政治格局大轉變,香港既是中國的特區,亦是國際城市,中國與西方國家政治博奕,令香港問題變得更複雜和敏感。

2014年出現佔中運動,帶來社會,政治轉變最終衝擊一國兩制。2019年,特首林鄭月娥推出逃犯條例修例草案,觸發示威抗議,演化成嚴重衝突。中央直接訂立港區國安法,修改選舉制度香港處於重大歷史轉折點,公民社會迅速崩潰d民間團體陸續解散,新聞工作者亦面對前所未見的衝擊,新聞自由現況堪憂,前景一片黑暗,看不見一線曙光。在最黑暗,迷個,無望,無助令人沮喪的時候,亦是我們最需要恪守著新聞工作者的信念,秉持專業操守,擁抱希望,繼續照亮的時候。

傳媒是第四權,在社會扮演監察者角色,對象包括行政,立法,司法三權。傳媒和司法功能雅然不同,但有共同的使命,在不同崗位為市民伸公義。終審法院非常任法官包致金今年三月見記者時說,「我曾認為傳媒是法治的守衛者和保護者,但如今我相信傳媒的功能多於此。傳媒其實是法治的一部分。自由的媒體有助維護法治,而新聞自由的出現,其實是法治得以彰顯的證據。」今年一月,終審法院首席法官馬道立告別法官生涯,在退休儀式致辭,他借用英國已故著名法官Lord Denning退休時引述《聖經》話:「我希望我可以說: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,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,該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。」

過去四年,我更體會到法治,司法獨立對維護新聞自由的重要性,對馬道立法官「路已跑盡」,「美好的仗已打」的一番心底話,深深體會,前面仍然有路的話,繼續走下去,再艱難的仗也要打下去,盡了力,對個人,協會和歷史有一個交待。

2019年中反修例風暴爆發,記者走在最前線,彷似身處戰場,採訪工作展受警方阻撓,示威者干擾,採訪自由,新聞自由受到前所未見的威脅,現在回頭望,卻原來只是個開始。2020年初,疫情爆發,港府實施社交距離限制措施,遊行示威申請不獲批准,群眾活動大幅減少,記者在公眾地方採訪自然亦較少遇到困難。港區國安法七月一日生效,標誌著中央和林鄭政府府要對香港全面「撥亂反正」,從不同層面,透過國安法及其他法規,行政措施,現行法規,「治理」傳媒;現行行政措施沒有的,便準備立法,例如假新聞法,醞釀改變制度,例如記者發牌,即時可做的是收緊現有的制度,主要針對查冊及不再承認記發出記者證的地位。

去年「七一」對傳媒及香港都是歷史轉折點,港人常掛在口中的一句話是「香港變得不一樣」,變得更差,甚至面目全非。八月十日,警方國安處早上拘捕壹傳媒創辦人黎智英,隨即派出近200名人員搜查《蘋果日報》大樓,其後幾位高層以違反國安法被捕,集團銀行戶口遭凍結,《蘋果日報》在六月二十四日出版最後一份報紙;二月中,政府發表《香港電台的管治及管理檢討報告》,同日公布時任廣播處長梁家榮提前解約政務官李百全接任,短短幾個月,港台亦面目全非。另外,有線電視及Now TV編採部份高層分別出現大換班,星島新聞集團易手,香港進入大變動年代,傳統媒體變化加速,公眾質疑媒體獨立性、可信性,令網媒角色及重要性增加,但面對的政治壓力亦明顯增加。

記協是工會,維護記者合法權益是其中一項主要工作,但必須承認,我們能做到的十分有限,員方的討價還價能力亦有限。我任內一直有業界人士向我提出,記協應多做記者權益,提高水平等工作,暗示應對新聞自由等他們認為較政治的議題低調處理,我和執委會及新聞工作者深信新聞自由對傳媒極為重要,亦與協會爭取記者權益,改善工作環境等工作沒有矛盾。令人遺憾的是,新聞自由被污名化,與「假新聞」、「假記者」、「毒媒」等混為一談,政府府及建制政黨以「撥亂反正」為名,為透過修改現有相關規定,引入新法例,進一步收緊新聞自由空間鋪路及合理化。

美國第三任總統傑佛遜(Thomas Jefferson 1801年─1809年)曾說:「如果政府和報紙兩者之間只能有一個存在的話,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。」

傑佛遜說話的意思,當然並非指傳媒比政府重要。任何地方若政府施行仁政良治,維護公義,公平,仁愛社會,為市民謀福社,傳媒及新聞工作者作為社會一份子,自然樂於看見。然而,正因為政府擁有公權力,管治權,更需要受到監察,提醒,鞭撻,避免以推行仁政良治為名,實際是執行苛政。傳媒第四權被弱化,對社會發展並非好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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