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,我們要退朝了

太后,我們要退朝了

資深傳媒人曾志豪

《頭條新聞》誕生於1989年,那一年發生了北京六四屠殺。

《頭條新聞》大概結束於2020年,那一年的香港六四集會,也同時被取消。

這不是巧合,是一種宿命的必然。

《頭條新聞》不是憑空誕生,這三十一年漫長歲月,都是寄生於香港肥沃的自由土壤。香港生態一旦破壞,大氣候改變,覆巢之下,壽終正寢,這是大自然的定律。

《頭條新聞》的歷史,可以看作是香港自由消亡的寫照。

全國政協徐四民批評過《頭條》,特首董建華也不喜歡《頭條》,愛國群眾也試過聚集港台門口請願示威,但一切安然無恙。

因為那是2000年左右的「靜世」,不是盛世不是亂世,是很單純的「靜世」。

社會平靜政權也很平靜,因為當年的香港還有「法治」、「自由」、「人權」,或者更簡單直接,還有「常識」。

那個年代的香港人知道甚麼叫「幽默」,那個年代的政府部門知道甚麼叫「程序」,所以那個年代的香港,就算你把政府比喻為「塔利班」也不會被視為「敵視政府」、「煽動仇恨」、「侮辱官員」。那個年代商台的陶傑說了一句「好仔唔當差」,廣管局判罰了,警察代表居然說「不覺侮辱」、「廣管局小題大做」。Remember those good old days.

今天《頭條新聞》一個垃圾筒,一句對警隊防疫工作的批評,落得下架、取消環節、道歉的下場,幽默諷刺變成「hate speech」,「監察」等於「持續仇視」,這不是摧毁《頭條新聞》,而是摧毁「新聞」。

外媒要我比較《頭條新聞》和《Daily Show》的分別,我說,你們的自由像大海,我們像游泳池,還可能抽乾了水。你能想像《Daily Show》諷刺警察跪頸濫用暴力,然後第二天節目組便收到當地警局的投訴信而主持人要道歉下架嗎?他頓時明白我們的處境。

《頭條新聞》絕對不是最尖銳最諷刺最鮮血淋淋的節目,我過去十年經常說,香港許多媒體特別網上平台,講的笑話都比我們抵死,對政權的鞭撻更入肉。那我們節目憑甚麼得到許多關注?難道我和太后長相俊俏嗎?因為我們在公營機構、在政府架構下發出批評政府的聲音,這就是我們與別不同的地方。

我們繼續存在,代表政權仍有這種胸懷容納「異己」,一旦我們節目或者整個香港電台受打壓,便代表政府拒絕再玩,你在網絡再做《太后與小豪子》已經失去靈魂。

就像六四燭光,失去了維園的場合,即使你把燭光點到自由神像手中,那種光亮和熱度還是大為失色。

《頭條新聞》在6月便暫時結束(未發訃聞我便當節目仍然在生),或許也是一個適當時機。因為據說,《港版國安法》很快生效,我無法想像那時的節目該如何做下去?自從收到警察海嘯般的投訴壓力後,每一集寫稿如履薄冰,那是一種「不言而喻」的壓力,又像楊潤雄所講的,《孤星淚》能否唱要「睇環境」。這應該是未來傳媒同業的「緊箍咒」。你可以鬧林鄭,但不能批評警隊;你可以鬧律政司,但不能反對「港版國安法」;你可以鬧特朗普,但不能不讚美習大大……

我寫了頭條稿十多年,最大變化是,以前每次提筆,都想起張敏儀大姐的「名言」﹕「只接受頭條新聞的罪名是不夠好笑」;現在寫稿,每次都問「咁樣會唔會瀨野」?不要小看這句「反問」,當你不是考慮如何諷刺對方的錯處,而是考慮對方會如何挑剔我們的錯處,這其實就是最大的錯處﹗許多GAG,我們張嘴說了,又閉嘴把它「打殘」了,理由是「算啦,費事煩」、「死硬直接拉人封艇」。或許這只是一種自嘲嬉鬧,但潛台詞,其實就是壓力下的恐懼。

你無法瀟灑,當你發現一個投訴便連累一個部門的同事開會解畫,一個投訴便驚動國家領導人招呼你,你不顧自己也要考慮別人,然後你合理化自己的退縮。

最悲哀是,你的退縮沒有換來任何安寧的保證,「今日改五段,明日刪十行,然後得一夕安寢。起視四境,而投訴又至矣。」

我們手中的筆,還能寫個「不」字嗎?

太后,我們要退朝了,你話卑職擦鞋都要講,多謝香港人,再見。

 

在哀慟中行動
直播下的高濃度情緒